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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生情滅緣已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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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緣起即滅,緣生已空。我輪回三世歷盡情苦,我一直以為我是在歷情劫,最後才知,你才是我的情劫。 ——阿難

她縱身躍進了血池,片刻之間,那血池便開滿睡蓮,風吹來,蓮花搖曳,幽香滿懷,眼角兩行淚落下,我才驀然發覺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我竟從來不曾給過她一個懷抱。空中傳來佛音梵唱,這浸潤三生的悲涼讓我萬世的修行盡皆化為虛無,我的心中大疼,魅姬,魅姬,我……我為你念一段往生咒可好?

如果說失去摯愛的感覺就是此刻這般的痛徹心肺、徹骨冰寒,那麽我想我是愛上了魅姬,愛上了這個追尋我三生三世的女子。我以為我早已勘破情劫,我以為我不會被情愛所牽累,我以為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可我終究還是陷入,我再也回不去了。如今,我歷劫成功了,可我卻再也不想做阿難了,我,我只想做蓮生,可以與她再續前緣的蓮生……

我的前身叫做阿難,是佛前的侍者。我潛心修行了萬萬年,每日伴在身側的不過是廣袖間的兩卷佛經。那麽多的年月間我是心如止水的,我將佛理參悟地最通透,將世事看得最如煙,一切種種對我來說都是虛幻,所以我從不把任何物事放在心上。

生命如流水一般流逝在虛無的時空中,寂靜而平淡。一日,正是天朗氣清的時節,我上完早課回來,走過那白玉石鋪就的拱橋,忽然一陣馥郁清香撲面而來,有什麽福至心靈一般,我帶著幾分期盼望向了天湖。在那水天相接處金色霞光中一朵睡蓮悄然綻放,它聖潔婀娜就好像凝聚了塵世間所有的美好,那一刻我竟然欣喜地微微心顫。

天湖是西方梵境最聖靈之所在,一汪湖水明如銀鏡,千頃波光蕩漾如潮,然而岸邊綠草不生,湖上空無一物,這樣的風景終究是單調的。我曾游歷人間,於普陀山中取來蓮子植入湖中,無奈凡物本無靈性在天湖中栽種了數年遲遲不肯開花,於是我便靜靜守候了千年,而今於無意間偶然處等來了這一季的花開。我安然淺笑,卻不知那一抹淺紅自此便如顏墨一般暈染進我的生命裏。

從那以後,我每日都會攜著經卷坐在天湖岸邊誦經參禪,湖中睡蓮越開越盛,只是幾日便開滿整湖,放眼望去煞是瑰麗壯美,我投之以一笑,心中很是滿足,這滿湖的睡蓮為我而開,只是為我。這一方寂靜,我甚是喜歡。喜歡,我不知這是否應該,至少作為一個靜心禮佛的僧人似乎是不該。

佛讓我去凡間歷情劫。情劫?多麽可笑,我修行了這上萬年,怎麽會勘不破情劫?罷了,就去歷劫又如何,不過是三世我定能破了這情劫。情之一字,拿起放下又有何難?

臨行前,佛問我:“阿難,可有什麽人在你心中是不同的?”

我虔誠地跪在佛前叩首道:“阿難一心向佛,自是沒有人在我心中不同。”說這話的時候我的腦中忽的映過漫天霞光滿湖睡蓮,嗯,若是有不同,便是那一湖睡蓮吧。它們是我親手所植,我曾以千載光陰守候,它回以花開萬年陪伴。睡蓮花開,開遍了我寂靜的人生。然而它們終究只是凡物,不是什麽人,算不得數的。

佛嘆了口氣道:“阿難,此去歷劫你除了要勘破情劫還有一個職責。有一個女子,她愛慕於你,對你的執念甚深,而情之一字於她於你都是負累,你一定要讓她對你徹底死心,否則她將萬劫不覆而你也再不能回歸西天。”

我心有疑惑,我靜心修行已是萬年沒有踏足凡間了,如何會有女子對我心生愛慕?但我只是向佛默默叩了三個頭,然後轉身走了。我的心中充滿篤定,我一定會歷劫成功,大千世界我的容身之處只是這西方凈土,而我唯一的掛牽不過是那一湖睡蓮,除了歸位還有什麽是我所在乎的?

我下凡了,第一世我化身一座石橋。我身在寂靜的深山中,身旁長了一株仙草。到了繁花盛開的時節,那株仙草會結出紅色的果,光華流轉,深紅如血。我愛極那紅果隨風搖曳的樣子,因為那靈動總是讓我腦中生出一些模糊的印象,好像花開如海,清香滿懷。風吹果謝,葉落葉開,彈指一揮間,百年匆匆而過,許是身在凡間的緣故,我發現自己沾染了人的情感,因為我竟覺到了寂寞。

那一天,山中來了一名女子,她為采藥而來,卻在采藥的時候細心地為一只受傷的鳥兒包紮傷口。她的容貌清麗脫俗,舉止悠然可親,當我望見她沐在陽光中溫婉的笑容時,我的心一霎那柔軟了起來,甚至對她生出了親近之感。那天夜晚我將心事告訴了那株仙草,除了它,我又能告訴誰呢?身在塵世我是這樣地寂寞,身畔的仙草與我相依相伴了那麽多年,而她則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女子。我愛上她了嗎?也許是愛吧,也許是愛上那柔軟的笑,也許是怕了這寂寞,我想若是她能走上這石橋,我將沒有遺憾,即便她不愛我。

我等了千餘年,風吹日曬雨淋算得了什麽,心中有一個念想我才不怕這寂寞,我才有了一個期盼。她終於來了,我的心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和快樂,原來等待後的得償所願會讓人這麽快樂!這種感覺異常熟悉,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是什麽時候,為什麽我拼命記取卻仍是一片空白?這種感覺好像我等待一件物事等待了千年終於在某一日的不經意間得償所願。這種時濃時淡卻又壓抑在心的感覺是源自於前世的記憶嗎?

後來,她每日都會走上石橋,細細地撫摸著我的石巖,我深深陷入這種驚喜和悸動之中。可是突然有一天她不再來了,因為長在石巖上的那株仙草再也結不出紅果了,我望見它枯敗的模樣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疼痛,可是我已經習慣了她的微笑和摩挲,我再顧不得其它了,我陷入了自己的思念之中。

沒有她的日子,生命又回歸荒蕪,即使天崩地裂對於我來說也不過如是。我不怕湮滅,我只怕見不到她,於是我許願:來世,讓我陪在她的身邊吧。我望了身前的仙草一眼,心中生出了諸多歉疚,它為我變成了這個模樣,而我終是虧欠了它。

這一世,我嘗到了情愛的苦澀,等待的無奈和思念的淒苦。情是什麽呢,是習慣還是……陪伴?

第二世我成了清風寺的僧人,不知從哪一日開始寺裏出現了一位特別的香客。她是京城宰相家的千金,一個貌美而又頑皮的女子。最初的那一面是她手握一尾錦鯉來捉弄我,透過她靈慧瑩亮的雙眼,我早已窺探她的想法,但是我還是故意認輸了。輸贏對於我來說意義不大,一條生命才是珍貴。除此,我的私心裏還有一個想法,我不願她造成殺孽,她應該是善良的、純潔的,一如她美麗純善的眉目。

她逢初一、十五都會前來上香,她是一個虔誠地信徒,這個認知讓我時常不避嫌地與她一同參禪、品茶,直到我發現她看我的眼神越來越熾烈的時候,我才突然覺得驚慌和不妥。而恰恰在此時我又遇上了另一樁讓我頭痛不已的事,每日傍晚都有一個女子出現,她會細心打掃我的禪房,為我做一頓可口的齋飯,開始我是拒絕的,可是當她告訴我她是被我放生的錦鯉只為報恩而來的時候,我竟驚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最初的悸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是當我每日課上需要默誦越來越多遍的金剛經才能集中註意,當夜深人靜我嗅著滿室幽香需要一遍遍吟誦清心咒才能入睡,當某日我推開禪房的門沒有見到那一室整潔而驀然心慌的時候,我知道我淪陷了。我在黑暗的房中靜坐了一整夜,當那個面色蒼白的女子再次推開禪房門的時候,我沖上去抱住了她,她又驚又喜地回抱住了我。這溫暖的懷抱,這磨人的情愛,我沾染上了就再舍不得放開。那一刻,我做了一個決定——還俗。

我的心中是存了一份不安的,直到再次望見了宰相千金的身影,我才知道這份不安是源自於對她的歉疚。對於她,我的感情很是覆雜,但我知道我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一定要絕了她所有的念想。當她滿面淚痕瘋了一般沖過來的時候,我冷漠地推開她說道:“姑娘,請自重!”

姑娘?呵,騙誰呢?我與她相識半載,相交匪淺,我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生辰,知道她最愛喝的茶,知道她最愛穿的衣,以我與她的交情,我可以叫她施主,可以叫她的名字,甚至可以不帶任何稱謂地喚她,可我卻偏偏喚了她一聲“姑娘”還生生叫她“自重”!當我看到她冷若冰霜的眼眸的時候,當我意識到她的眼神中泛著的冷光叫做怨毒的時候,我有些慌了,不,她該是善良的,她本就是善良的,都是因為我她才會變得如此狹隘,所以,離開我吧,恨我吧,你是宰相千金,而我也有了愛人,我們根本就不合適!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世事從來沒有完滿。我與錦兒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三年後天譴來了,錦兒被天神打得魂飛魄散,而我心神俱碎。我來到了碧玉湖,在這裏我曾對一個女子許諾,如今伊人已逝過往成煙,我失去了所有,今日就讓我葬身在此處吧。

然而樹林裏走出了一個人,她的到來讓我暫時無法投身湖中。三年前她為了我被趕出家門而後寄居庵堂,我曾經青燈古佛伴半生自然清楚庵堂裏的生活是怎樣的清苦和孤寂,她本是千金玉體卻如此癡守一段不可能得到的情緣,任著芳華悄然飛逝而不願回頭。我不知當她看到我和錦兒幸福的時候有沒有過心碎神傷,我只知當我不經意憶起她的容顏時我的心中便是抑制不住的酸澀和糾結。

她倔強地向我訴說著她的執著和愛戀,我異常冷漠地直直望著她,而我的心卻在狠狠撕扯著。我只是一個普通又平凡的人,何致於你如此傾心愛慕?我已經有了妻子,你為什麽緊抓著你的執念不放讓我三年來心中始終背負苦累,讓我即使在夢裏也不敢好好幸福?又為什麽即便到此刻你也不願放手還妄想著與我結下情緣?你搭付了自己的一切只是為了一個平凡的我,一個不愛你的我,你不傻嗎?你為什麽就不能放了你自己,也放了我?

我望著她的目光冰涼入骨,我說了很多讓她絕望的話,我要斷了她的所有癡想。離開我吧,放棄我吧,如今的我只想安靜赴死,我不值得你這樣對待,你曾經是那麽的善良,那麽的美麗,如今卻變得如此枯萎憔悴。你如水的眼眸中怎能迸發出怨毒和仇恨,這不該是你,不是。

她流著淚笑了,風中都是她破碎的笑聲,可她的哭聲卻傳到了我的心裏,讓我心慌讓我疼痛。我心裏最後的底線就要在這笑聲中崩潰,我受不了這悲傷,我拂袖欲走,卻在轉身的瞬間望見她絕望地躍入湖中。我心中一疼,急忙回神伸手去拉她,卻只聽一聲帛裂,我只抓住一塊碎了的衣角。我一頭紮入湖中,四面八方涉水尋找卻再也尋不到任何。

天地之間,獨留我一人。我仰天流淚嗚咽不止,為什麽是這樣,怎麽會是這樣?在抓住她衣角的那刻我記起了一樁事,那是屬於我的前身阿難所要擔負的職責,卻也是我的職責。我握著她的衣角淒涼而笑,她就是那個對我深埋執念的女子嗎,她額間的那顆朱砂是佛給我的暗示嗎?我長嘆一聲,心中雜糅著苦澀和疼痛,如今,我確是可以赴死的了,去赴我來世的命途,去尋這個心底深埋執念的女子,去履行我的職責,我一步步走向了湖水深處……

情愛究竟是什麽?是得到還是失去,是擁有還是……成全?

第三世我叫蓮生,我本是一個皇子。父皇在臨終之前下了遺詔欲將皇位傳給我,而我卻厭倦了宮中的爾虞我詐,於是放棄皇位,歸隱山林。山中生活寧靜致遠,我每日只是讀書、品茶、下棋、練劍,我在等上天的安排,我有著阿難的記憶,我知道自己的職責,我要渡一個女子,一個被情愛所牽絆的女子,渡不成她她會萬劫不覆,而我將難以歸位,我一定要歸位,否則萬萬年修行毀於一旦,我的那一池睡蓮將要花開給誰看?

一個月朗星稀的夜裏,約是子時時分,我的左手和右手剛剛下完第九盤棋,一陣腳步聲輕盈而至,竹門被推開,走進一名女子,藕荷色紗衣,青絲飛拂,容色傾城,額間一點朱砂,風姿綽約卓然。我的心霎時一動——原來是她。

我不動聲色地繼續下我第十盤棋,右手將放上一子,她已嬌笑著來到我身前,左手搭上我的肩,聲音糯軟風流:“公子,夜已深沈,為何還不安置?”

我看著棋盤又下了一子,唇邊一抹薄笑:“這就安置,所以姑娘請回。”

她撩起我一縷發絲嗔道:“公子真是不解風情,人家漏夜前來手都還是冰的,你竟狠心把人家往外趕?”話未完便將她的手覆上我正欲下子的右手。

我起身拂下她的手淡淡道:“姑娘想怎樣?”

她不顧我冷漠的眉眼倚進我的懷中溫柔道:“長夜寂寞,奴家服侍公子休息可好?”

我任她倚著,可她竟也就這樣擁著我雷打不動,我的心中雖是靜若止水但是這樣被她擁著終究是……有些別扭。我在心中嘆了一聲,再出言時音調中便帶著一絲玩味:“嗯,你說的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這副模樣可不行。”

她自我懷中仰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鄙薄,然而只是一瞬她又恢覆那副溫柔嬌媚的樣子,聲音中帶著說不出的婉轉風流:“那公子要奴家哪樣?公子說來,奴家都依你……”

我的嘴角牽出一抹淺笑:“若是能變成九尾白狐的樣子給我當個靠枕就甚好不過了。”

“你!”她又驚又怒,從我的懷中彈跳開,眼神一厲,右手變成利爪便向我攻來。我從小便精於武功騎射,她的攻勢對我絲毫造不成威脅,十數招之內我已將她制伏。她的一雙眼睛明若星辰、光華流轉,此時卻只是倔強地將我望著。

我的心中想著她可真是頑劣,今日幸而碰到的是我,若是碰到其他道行高深的人豈不是要性命不保?我搖了搖頭將她放開對她冷淡道:“你走吧。”

她疑惑道:“怎麽,你竟不殺我?”

我抿唇不言只是看著她,嗯,她那副錯愕的模樣倒還有幾分好笑。

她楞了良久,最後似是確定我真沒有殺她的意思,於是神情有些萎頓地往門外走去。門外吹來一陣涼風,再看她一身單薄紗衣,我無奈搖頭,待我回過神來聲音已經先於理智叫道:“等一下。”

她警醒地回頭皺眉喝道:“你反悔了?”

我走到櫃前拿出一套衣衫遞給她:“天涼露重,帶件衣服走吧!”她楞楞地接過衣衫,傻傻地披著衣服走了。我擡頭望天,一輪明月高懸,嗯,她回去的路應該不會黑。

第二日清晨,我在門旁發現了那件衣衫,那衣衫被疊得整整齊齊,一絲褶皺也無,我竟忍不住輕笑出聲,心下作出這樣一個認知:這只靈狐本性倒是不壞。

那日之後,她日日前來,她總纏著我,將我的屋子弄得亂七八糟。我趕她走,她卻對我充耳不聞。一日,她不慎將濃墨潑到我的《金剛經》上,我極為狠厲地喝斥她,我對她道:“從今日開始,你滾出我的屋子!”說罷,拂袖而去。

我不願與她再有什麽糾纏,我想我現在終究是凡夫俗子,我沒有前世阿難的修行,所以我渡不了她,那麽多日子我被她煩得焦頭爛額,每日在她的凝視中讀著佛經,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讀的是什麽!讓她走,離得我遠遠的,彼此不會再有煩擾。不相見便不會有牽連,她不用有所損傷,我也回我該回的地方。更何況,如今是她的頑劣弄壞了我的佛經。

然而當我回去的時候,我糾結在胸中難以發洩的怒氣卻在瞬間消弭。在我離開的這一日一夜,她竟重新手抄了一本《金剛經》。那娟秀的字跡,那未幹的筆墨,那被風吹動的紙頁,伴著這一室的空寂讓我感動莫名。她走了,這屋子又回歸安靜,她走了,這屋子怎麽突然間變得這麽安靜?

“哐當”一聲門響,我的心中震顫,我轉過身去,只見霞光漫天中她伶仃而立,藕荷色紗衣隨風舞動,她笑靨傾城,額間朱砂嫣紅如血,那一雙眼睛光芒璀璨、艷麗若霞。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只聽見她的聲音如魔咒般一遍遍傳來:“你別再趕我走,我知道錯了。我只想陪著你,只是陪著就好。”神思虛浮間我想:罷了,陪著便陪著吧,只要我不愛上她,不和她在一起,於她於我應是無礙的吧。

曾經我以為放棄了皇位就脫離了宮廷,也脫離了那些汙濁是非,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我的皇兄繼承了皇位卻並沒有打算放過我。當那一群殺手設下埋伏重傷我的時候,當為首的刺客傳達皇上“殺無赦”諭令的時候,當我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我想我的異母哥哥終於為了皇權泯滅了良知變得和畜牲無異了。

那之後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個女子將我救起,她為我療傷為我拭汗為我解衣為我驅寒,那一夜的繾綣溫柔融化了我所有的自持讓我情願涉入紅塵情願深陷情潭。意識模糊中我在心底一遍遍描摹著她的容顏,她一定有著一雙含水的美眸,一張絕美的容顏,一對纖細白皙柔若無骨的雙手,不知……她的額間會否有一顆朱砂?我的心中突然慌亂了起來,為什麽她的額間要有一顆朱砂?我極力地抗拒著躲避著,身上越發疼痛,直到有人拿著絲帕為我拭汗,耳邊傳來一個溫婉的聲音“還沒醒來嗎?是不是很痛?”這一刻我倏然睜開了雙眼。

入目的是一雙柔荑,一襲白衣,再看她的樣貌,嗯,果然是個極美的女子。她的眉目婉約,紅唇淺彎,發髻輕綰,鬢邊一朵芍藥襯得她純潔無暇。我對她感激一笑,她的臉倏地紅了,低下頭將我扶起坐好便起身去拿那剛煎好的藥。

“是你救了我?”喝藥的間隙我問道。

她楞了一瞬卻還是點了點頭,手上舀著湯藥餵我。

我沈吟一瞬道:“救命之恩,你要我如何報答?你,可有什麽心願嗎?”

她忽的擡起頭望了望我,一雙眼睛裏流淌出綿綿情意,我的心中一蕩卻又想起了夢中那一夜的美好,她的聲音傳來緩慢卻堅定:“你娶我,如何?”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腦中浮現出一個身影來,我努力拂去心中的那抹不安,牽起她的手對她笑道:“如果你不嫌棄我沒有聘禮的話,我就娶你。”

她嫣然一笑:“如果你不嫌棄我是妖的話,那我們就此說定了。”

我的心中一驚,是的,我早看出來她不是人,人間哪裏會有這麽美麗的女子?只是我沒想到她竟會這麽坦蕩大方地承認,這份坦蕩又讓我想起那個人,記憶中青煙裊娜,一個女子嬌俏笑道:“誒,我可不是人,我是狐,我根本就不在乎什麽清譽的。”

她見我怔楞不說話,忽然變了臉色:“怎麽,難道你真的介意我不是人?”

我下意識地握緊她欲抽出的手,口中急道:“人如何,妖又如何?在我看來萬物皆平等,人與妖不同的只是形體,我不會介意。”

她驚喜地倚進我的懷裏,然而我的手卻遲遲不敢環上她的肩。

我心中的不安漸漸放大,直到第二日魅姬沖進來劈手奪過雪真兒手中的藥碗,將兩個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雪真兒的臉上,那時我心中的弦霎時崩斷,一切是時候做個了結了。我忍著受傷的軀體強力站起,我伸手撫了撫雪真兒的傷處,她流著淚委屈地望著我,她救了我卻平白受了這樣的羞辱,望著她雙頰上清晰的五指印,我實實在在地動了怒:魅姬,究竟是多大的深仇竟然讓你下這般重的手?你又何時變得這般狠辣彪悍?

我想著要教訓一下這個女人,她本就頑劣如今又變得這麽狠毒,我若不教訓她她以後是不是會犯下大錯?我心內的怒火一個勁地往外翻湧,望著她的眼神也似乎燃著火,我了解她,我太知道怎樣去教訓她了,不用動手只用幾句話就行,“雪真兒是我的妻子,你若再犯我必將你誅殺!”寥寥數語,我就可以將她傷得體無完膚,潰不成軍,讓她連站立都快不能。呵呵,可是為什麽,我的心會疼呢,為什麽呢?

透過她愁怨的眼我讀出了她的欲語還休,她的眼淚流淌肆虐,我這才看清她面容竟然異常蒼白,我的心中一片冰涼,原來我竟是這般深重地傷了她。我不願再看她,我不可以被她影響,渡不了她便罷了,我怎麽可以被她拉入深淵?我咬著牙指著屋外“滾,就當我從沒有認識過你!”她一口鮮血噴在我的身上,我心中一疼,握緊雙拳將此時喉間翻湧的鮮血咽了下去。她踉蹌著奔出,那跌撞的身影,那布滿血絲卻流淌著濃重悲傷的眼睛,我將永生不能再看!

傷好之後我便帶著雪真兒住進了我的茅屋,我和她是拜了堂成了親的,可是我卻是遲遲不願與她圓房。她日日陪著我笑顏如常,我卻能從她日漸黯淡的眼中讀出怨憤,我覺得對不起她,她救了我,她曾經是那麽溫柔地待我,我卻不能回給她同樣的溫柔,我竟然還被隔壁那些酒色笙歌歡聲笑語攪擾地日日如坐針氈夜夜不能安枕,我痛恨!

我買了很多的酒,將自己埋在這醉人的陳釀之中,我喝了很多,喝得自己頭痛欲裂,迷糊間我看見了一個美麗的女子,她穿著藕荷色紗衣,額間朱砂明滅不定,她溫柔地將我扶起,我的心中產生了一絲喜悅一絲渴望,我向著那溫暖的身體依偎去。第二日,日上三竿,我頭痛醒來,睜開眼望見床榻上的淩亂不堪,我驚慌失措,我,我究竟做了什麽?雪真兒端著浣洗的用具推門進來,她嫣然淺笑,眼角眉梢都是初為少婦的嬌媚,我腦中一片黑暗,一句話脫口而出:“昨晚是你?”

盆盞轟然落地,水潑了一地,她的臉一片慘白,聲音冰寒徹骨:“相公,昨晚你以為是誰,或者說你希望是誰?”

我啞然木訥,良久方低頭說道:“對不起。”

“呵呵……”她冷笑起來,“對不起?我是你的妻子,你竟然跟我說對不起?”

“我……”我看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眼淚洶湧,忽然怒吼起來:“你這個卑劣無恥懦弱自私的混蛋!你喜歡她是吧?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愛的是魅姬,那你為什麽要答應娶我?”

“不,我不愛她,我怎麽會愛她,我怎麽可以愛她?你救了我,為了我奮不顧身,我應該照顧你一輩子!”我極力辯解道。

她發瘋一般砸了屋內所有的東西對我吼道:“我沒有救你,救你的是魅姬那個賤人,她耗盡功力為你療傷,我只是趁她睡著之後將你偷了出來!”

我胸腔一震一口血噴薄而出,卻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麽?”

她慘然一笑,眼中閃出憤恨:“從小到大她什麽都比我強,擁有的東西什麽都比我好,我把你偷了出來,只要我搶了她愛的男人她就能痛苦一輩子,看她還有什麽比我強的!”

我不敢置信地望著她,我究竟……做了什麽?我竟然錯認了?救我的是她?我竟然還那樣地傷了她?我……

我踉蹌著翻身起床,雪真兒擋在門前將我攔住“你要去找她?”

我冷冷地望向她:“讓開!”

“呵呵呵,你要去找那個賤人?你知道她在你之前曾委身過多少個男人嗎?你以為她又有多愛你,她若愛你怎麽會夜夜在你的隔壁與那些臭男人尋歡作樂?她就是一個只會勾引人的狐貍精!”她的表情是我所陌生的瘋狂和歹毒。

我只是斜眼瞥了她一眼,嘴角勾出一抹譏諷:“她是狐貍精,那你是什麽?難道你是人不成?”只是一句話,她就像木雕一樣再不能動彈,我再不看她徑自出了門,行到門外忽聽她怨毒叫道:“你若與她在一起,我必將詛咒她灰飛煙滅,萬劫不覆!”

我在後山坐了一天,在那片山水之間我不停地誦經,我的心中鈍痛但是我卻清晰地記得前世佛祖的囑托:“你一定要讓她對你徹底死心,否則她將萬劫不覆而你也再不能回歸西天。”萬劫不覆,萬劫不覆,原來我不能愛她,愛情,於我是萬劫,於她卻是不覆。

那夜,我在她的屋外守了大半夜,直到她醉酒出來。我痛恨她用那種迷離癡然的眼神望著我,就是這種眼神將我的心勾了去,她卻茫然不知地整日在我的眼前與別的男人醉酒歡歌!我心內洶湧著極大的醋意,是的,我發瘋一樣地嫉妒,不是說喜歡我嗎,不是要和我在一起嗎,為什麽還可以那麽輕易地和別的男人飲酒作樂、親親我我?

我的手掐住她的脖子,阻止著她對自己的自輕自賤。我是這樣的心痛,她竟然說,她最不知廉恥的時候就是糾纏我的那些時候,惡心,惡心,她怎麽可以用這樣的字眼?不,不,她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安逸幸福的時光,可是,我們卻再也回不去了,如今,如今,我竟然還和雪真兒真的做了夫妻,天,這樣交錯覆雜令人發瘋的現實,這是在懲罰我對魅姬動心動情了嗎?

魅姬終於被我趕走了,我與以往並無不同,我用佛經填補著內心的空洞,不知不覺就過了三個月。我想再深沈的痛也會被時間所磨平,而我只在等著生命的終結,走完這一生我就可以做回阿難,換得她永遠的安然無恙。

雪真兒在消失了三個月之後又出現在我面前,我用毫無波瀾的眼神看著她,她跪在我面前流著淚告訴我,她懷了我的孩子。我仰天閉目自嘲一笑,真是天意弄人。我將她扶起,對她許諾道,我的餘生將會護著你和孩子,除此,我們之間再無其他。正是因為這一個承諾,在得知她被關進鎖妖塔之後,明知是被利用的棋子,我卻還是選擇和那些妖魔合力去將她救出。打開鎖妖塔大門的那一刻,我輕狂地笑了,這樣殘敗淒苦的一生要來何用,還不如早早了結。

我被囚在了冥界的煉獄,一萬年的雷霆電擊是對我動情的懲罰嗎?原來還是天道最公,我陷入了情劫,我不是虔誠的信徒,上天終究是要懲罰我的,她要將我內心的情愛清除地幹幹凈凈方能回歸天界。如此,我甘心領受,我要贖罪。

可是,我萬沒想到魅姬竟然會來救我。冥界的使者黑風告訴我,她將雪真兒抓到冥界任冥君將雪真兒打得魂飛魄散,她還向冥君求情以一千年為限抓回一萬惡靈以贖我的罪孽。聽了那話,我哽咽不能言。不傻嗎?我將你傷的那麽深,你竟還這般為我?雪真兒是你胞妹,你竟不痛嗎?惹上這罪孽,天道輪回,你將會得到什麽報應?於是,我日日誦經超度修功德,只是希望減輕她的罪孽。我忘記了時間,看淡了往日雲煙,而那些情愛也漸漸變成了一段故事,我不是主角,我只是看客。

一千年後,她帶著最後一個魂靈回來。她流著淚走到我的近前,我本是笑著對她卻在擡頭看她的瞬間心魂俱裂,她的雙眼若隱若現,那分明是法術所幻化,她的……眼睛呢?那顧盼生姿,光華流轉,總是對我迷離癡望的眼睛呢?她曾用那雙眼睛對我嗔過羞過惱過哭過,可是如今那雙眼睛呢?我望向黑風,他以一種嘲諷不屑的眼神看向我,我忽然明白了,必然是為了我,她一介小妖如何與冥君討價還價,她是生生剜了自己的眼睛啊!

我的心仿佛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剜,可是我還是要咬牙撐住,我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動容。那最後一個魂靈不是惡靈,若是將她推入血池非但不能湊齊一萬惡靈還必將增添魅姬的罪孽,魅姬,我甘受這罪孽,你放棄我帶著那個魂靈走吧。我……我曾經傷了你那麽多次,對不起,這一次,我還是要傷你,你已經為我付出了這麽多,我卻仍不能遂你的心願,我真該死,可是,我不能讓你萬劫不覆!我告訴自己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騙你也是騙著我自己。

可是為什麽,你笑得那麽淒涼?這一次你怕是要真的放棄我了吧,我的心除了疼痛竟然還有恐慌和不甘。為什麽,為什麽,我只是愛上一個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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